"気を付けて"
懂沒幾句日文的我，勉強擠出這句話，配合著動作來提醒那對日本老夫婦，小心腳下即將踩到的陡峭階梯。
那是一個整間幾乎都是白色的展場，不規則地分出了空間的高低差，而白色的階梯看起來容易讓人踩空，尤其是老人家。
他們同時看了我一眼，友善地點了個頭，然後爺爺牽著奶奶一步步緩慢地走下。爺爺先走，總是在下一階牽引著奶奶，等她走下一步，穩住了，自己再走下一階，再次等待對方的下一步。
這個過程是非常緩慢地，但看在眼裡是一種美，聯想起了標準舞中男舞者的引導，以及女舞者的跟隨。
他們身著漂亮衣裳，男伴穿了合身的格紋淺色休閒西裝，頭戴像是成套搭配的貝雷帽，整體一絲不苟地整潔清爽。女伴則是身穿白色洋裝，戴著略帶飄逸的遮陽帽，整體感覺像是電視上的日本皇室成員，他們接受記者訪問時會穿著的套裝，華麗但不失優雅。
很明顯地，他們相當重視兩個人一起的旅行，像是古早的老派約會電影那樣，穿著跟舉止都像極了電影中的人物，如此優雅與從容。
偶爾我會想起那對爺爺奶奶，思考他們是否真的是一對夫婦，雖然看上去有那種相處久了的伴侶，彼此氣質變得相像的感覺。但總覺得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，比如說他們給我的第一印象，與其說是老夫妻，不如說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。不像是年輕人間輕浮地摟抱那般，他們舉止端莊，卻總是還在微小的動作與眼神交會中，讓旁人感受到他們對彼此的眷戀，以及絕佳默契所培養出來的自在輕鬆。
他們非常享受此刻的約會，比我在日常間所曾見識過地許多情侶們，更加地像是情侶。
從當時我就不禁胡亂地開始猜測起來，推理與假設他們可能經過的歷史。他們有可能不是夫妻，各自都擁有，或者曾經擁有過一個伴侶，一個完整的家庭，兒孫也都長大，可能也不在身邊。他們可能在很年輕的時候，就約定好了這次的旅行，說好如果當他們都活過70歲了，要不顧一切地完成這次旅行的約定。
他們可能好幾十年不曾再見過面，為了見這一面而用心經營，穿上最好的衣服，帶著期待與滿是懷念的心情，殷切著盼望能看到彼此，好好的進行一次完美的約會。
他們終於見了面，歲月的痕跡並不妨礙他們一眼就認出彼此，相戀的靈魂像年輕時一般地灼熱雀躍。
在他眼裡，她還是那位嬌小可愛，令人著迷的聰穎女孩。
在她眼裡，他還是那位追求時髦，受人歡迎但只對她深情著迷的摩登少年。
於是他們約會，在那一刻完美晴朗的下午，緩慢地，優雅的散步。
只是散步，慢慢地，慢慢地走著，有時跨過一些地形需要彼此攙扶。只是呼吸著一樣的空氣，看著同一面風景，偶爾端詳著彼此現在的外型，思考著因為歲月變了什麼，當初是因為何種荒謬的理由，而深深地鍾情於對方。再一次地確認，現在還是會因為相同的理由，而愛上同一個人.....
他們最後在展間裡，一起看著一顆顛倒過來的樹木裝置，若有所思地像是想了些什麼，然後看了看彼此，之後又看向我這裡，再次地點頭答謝。
他們走出那間像是小山丘，又像是天橋般地白色展場，經過了出口，最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。
他們可能真的是一對感情很好的老夫妻，也可能不是，但我唯一能夠確認的是，如果在他們眼前突然面臨了世界末日，也一點都不需要擔心。
他們會沒事的，他們很小心，很享受，很緩慢，靜靜地愛著彼此。
靜靜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