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14日

2015金馬影展[那日下午]


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暫時的,並不會永遠都在那裡,包括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年,這些累積起來的感情也都只是暫時的。

但是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暫時,相當美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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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這段話是我看這部片的印象裡,蔡明亮對李康生說的話,可能和原句稍有出入,但大致上是這個意思。

那日下午這部電影,在蔡導的個人定位裡,被歸類為劇情片。雖然在形式上看來更像訪談紀錄片,但是一個定鏡,一個安排好的場景,安排好的演員(蔡導和小康),刻意營造出來的表演場景,使得它無疑就是一部劇情片。

同樣的手法,如果換成另外兩個人去演,在同樣的條件和空間下,演出蔡明亮和李康生的對談,應該會是完全不同的東西。重點在於他們本人,在鏡頭前演出自己,說著相識以來二十多年的故事,一些可能被暴露的秘密。有點私密,也可能其中真真假假,只顯露出兩人真實的百分之一左右,因為他們知道有觀眾在,而這也是刻意要給觀眾看到的東西。

今天早上剛好看到一篇報導,內容是關於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,與他之前的情人兼合作夥伴Ulay的作品權糾紛。如果有看過[凝視瑪莉娜]這部紀錄片的人,想必都會對片中Marina和Ulay那幾分鐘深情的凝視一刻有所感觸,再想到他們拆夥前的最後一部作品[長城],包括我在內也認為是相當美麗的作品。即使兩人關係不復以往,但至少作品留下來了,那可能會比兩人之間的感情,顯得更加永恆。

在感受過那樣美麗的作品之後,於近日得知Marina與Ulay的事情,實在是令人相當難過的事。覺得紀錄片捕捉到的美麗時刻,他們為這個世界上留下來的美好作品,原來其實都是表演出來的。並不是說那些作品傳達出的感情都是假的,我相信在紀錄與表演的當下,表演者在裡面的情緒,釋放出的情感都是真的。但問題在於那個真實只有暫時,只存在於特定條件下,以一種表演的形式產生,然後在表演完,下戲後,一切也就結束。

或許我這麼說會讓從事行為藝術的作者感到不悅,但是我一直都認為電影創作者,和行為藝術家做的事情相當類似,尤其是像蔡明亮這樣的電影人,而同樣都是表演,我覺得這種電影表現的方式真誠許多。身為電影人,蔡明亮必須要考慮到如何賣票,在鏡頭下節制地表現出多少影像,說多少故事,思考與持續關注來自觀眾的回饋,才有辦法繼續製作下一部作品。

簡單的說,電影創作者需要的是直接面對觀眾,而不是以進美術館展示為主。雖然蔡導後來有許多作品都進到了美術館,這是另一個有趣的點,但作品也不會只能在美術館存在。

若還要繼續談行為藝術,談電影與美術館的關係,這篇文章可能不太夠也不專業,所以就只稍微提及這點個人感受,文章中不再對行為藝術做深入討論。會談到這些也是因為蔡明亮和李康生的電影,和Marina與Ulay的關係,對於創作與生活的點上有著若干連結。

對於電影,我們只需考慮電影傳達出什麼樣的訊息就好。蔡導說他一直都是孤獨地走著,在創作這條路上,雖然有小康陪著,但還是像走在一片前面無人的荒漠上。他等著其他觀眾能夠跟上來,懂得他想表現的事情,然後再往前走更多一點,再等等其它能夠繼續跟上來的觀眾。

至少從蔡明亮的電影裡可以知道,如果沒有李康生,蔡明亮不會拍了那麼多部電影。如果不是為了這麼一個人,蔡明亮恐怕不會繼續創作,累了,發懶了,甚至覺得活著失去意義了。

在大部分人的想像裡,能夠對彼此那麼執著,生活與工作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關係,那應該就是所謂的情人了吧。說他們是家人也不足以解釋,人與人之間能夠維持住那樣深刻的執著,不受他人眼光干擾,自在地保持住自己的意志與模樣,這是十分難得的。

在[那日下午]這部電影中,蔡明亮似乎是想要講清楚一些事情,包括自己的私事,與李康生二十多年來的關係等等。

蔡明亮不只一次地問李康生: 你會不會恨我?

李康生似乎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,他總是說不會。

如果沒有蔡明亮,李康生應該會是另外的樣子,同樣地如果沒有李康生,蔡明亮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電影導演。

身為一個觀眾,我看到了他們這二十多年帶來的美好作品,對於他人的執著與迷戀,超越傳統價值美醜劃分的,每個人都能被挖掘出來的深刻美麗。那是時間的藝術,那是對於死亡的探索,同時也是對於美好生命的謳歌。

那是愛情,那也是我們所希望過的,有意義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