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16日

2015金馬影展[寂寞心房客]

英文片名:Macadam Stories
導演:山繆班傑奇 Samuel BENCHETRI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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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來,應該說是年紀到了的關係嗎,開始對許多事情有了比較多的體悟。
比如說近期最深刻體悟到的一件事情,它叫做"優雅",這是一個朋友最近的座右銘。

所謂的優雅,它指得是一種對任何事都留有餘裕的狀態,不要那麼急迫,要自在地去進行任何事情。如果遵從這種優雅的姿態,往往事情都能得到比較好的結果。

[寂寞心房客]這部電影的導演,是我所認為少數幾個相當懂得優雅這件事的人,從2008年的金馬影展看過他的第一隻長片[黑道快餐店]就此喜歡上他,然後他就此也沒再拍過電影,直到2015年的這部[寂寞心房客]。

秉持著優雅的原則來討論這部電影,它是一個相當輕鬆的故事,三段交錯的人物故事,沒有太龐大的議題,只是關於人與人之間的邂逅。

電影中,三組人物因為不同的理由而相遇,除了因為不同性格和背景年齡的人,相處在一起所產生的微妙衝突外。最為特別的是其中一組,相遇的方式是從太空掉落到地球,美國的太空人與法國鄉下的阿拉伯老奶奶,國籍語言和年齡完全都不同的一組。

他們之間的溝通方式有點雞同鴨講,或者用一些肢體語言表示,但很難得的是他們能夠自在而親切的相處在一起。

在看電影的當天早上,其實才發生了法國被恐怖攻擊的事件,然後剛好在電影裡看到了一段戲,讓我有點難過,也很感動。

老奶奶問美國的太空人說,身處於太空的環境中,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?

因為語言不同,太空人嘗試用畫圖和簡單的單字,解釋他所認為的宇宙給老奶奶聽。

他畫了像是海的波浪,表示那裡就像在海底一樣,還畫上了一顆顆的星星。
老奶奶認出星星的符號,高興地說著:我懂,你現在要跟我說的是星星。

太空人接著表現說,星星它一閃一閃的,像是洞,也像是一顆顆的眼睛。我們認為那是許許多多的"神"在關照著這個世界的目光,所謂的"神",以你們來說或許指的是"阿拉"的觀念,祂透過這一個個的孔,無所不在地看著這個世界...

雖然不同國籍,不同語言和信仰,但所有人都存在於同一個宇宙裡,被這個世界所眷顧著。所有的巧合與邂逅,所有的衝突,希望都是能夠對他人更多一份理解。

我想,這部片希望傳達的是一種輕鬆,即使帶著謊言去追求真愛,即使感嘆年華不再或是自覺年輕無知,放開心胸去誠摯對待他人,就可能為自己也為這個世界改變一點什麼。

或許我們這一代還做不到那麼多,那麼我們就試著影響下一代吧,希望他們能夠生在仇恨比現在少了很多的未來世界裡。

其實這篇好像沒談到太多電影裡的東西,其中還有好多我想要跟其他人分享的電影時刻,但是一一拿出來講就失去了一些看電影的樂趣了。

總之,我希望盡量多一點人能看過這部電影,或許我們還可以繼續做其他討論,關於如何用這麼優雅的手法,說出一段這麼好的故事。

致那些睡不著覺的人們,還有睡著了的人們,即使我們有過多少悲傷,願我們永遠都不會放棄互相理解的機會。

2015年11月14日

2015金馬影展[那日下午]


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暫時的,並不會永遠都在那裡,包括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年,這些累積起來的感情也都只是暫時的。

但是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暫時,相當美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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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這段話是我看這部片的印象裡,蔡明亮對李康生說的話,可能和原句稍有出入,但大致上是這個意思。

那日下午這部電影,在蔡導的個人定位裡,被歸類為劇情片。雖然在形式上看來更像訪談紀錄片,但是一個定鏡,一個安排好的場景,安排好的演員(蔡導和小康),刻意營造出來的表演場景,使得它無疑就是一部劇情片。

同樣的手法,如果換成另外兩個人去演,在同樣的條件和空間下,演出蔡明亮和李康生的對談,應該會是完全不同的東西。重點在於他們本人,在鏡頭前演出自己,說著相識以來二十多年的故事,一些可能被暴露的秘密。有點私密,也可能其中真真假假,只顯露出兩人真實的百分之一左右,因為他們知道有觀眾在,而這也是刻意要給觀眾看到的東西。

今天早上剛好看到一篇報導,內容是關於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,與他之前的情人兼合作夥伴Ulay的作品權糾紛。如果有看過[凝視瑪莉娜]這部紀錄片的人,想必都會對片中Marina和Ulay那幾分鐘深情的凝視一刻有所感觸,再想到他們拆夥前的最後一部作品[長城],包括我在內也認為是相當美麗的作品。即使兩人關係不復以往,但至少作品留下來了,那可能會比兩人之間的感情,顯得更加永恆。

在感受過那樣美麗的作品之後,於近日得知Marina與Ulay的事情,實在是令人相當難過的事。覺得紀錄片捕捉到的美麗時刻,他們為這個世界上留下來的美好作品,原來其實都是表演出來的。並不是說那些作品傳達出的感情都是假的,我相信在紀錄與表演的當下,表演者在裡面的情緒,釋放出的情感都是真的。但問題在於那個真實只有暫時,只存在於特定條件下,以一種表演的形式產生,然後在表演完,下戲後,一切也就結束。

或許我這麼說會讓從事行為藝術的作者感到不悅,但是我一直都認為電影創作者,和行為藝術家做的事情相當類似,尤其是像蔡明亮這樣的電影人,而同樣都是表演,我覺得這種電影表現的方式真誠許多。身為電影人,蔡明亮必須要考慮到如何賣票,在鏡頭下節制地表現出多少影像,說多少故事,思考與持續關注來自觀眾的回饋,才有辦法繼續製作下一部作品。

簡單的說,電影創作者需要的是直接面對觀眾,而不是以進美術館展示為主。雖然蔡導後來有許多作品都進到了美術館,這是另一個有趣的點,但作品也不會只能在美術館存在。

若還要繼續談行為藝術,談電影與美術館的關係,這篇文章可能不太夠也不專業,所以就只稍微提及這點個人感受,文章中不再對行為藝術做深入討論。會談到這些也是因為蔡明亮和李康生的電影,和Marina與Ulay的關係,對於創作與生活的點上有著若干連結。

對於電影,我們只需考慮電影傳達出什麼樣的訊息就好。蔡導說他一直都是孤獨地走著,在創作這條路上,雖然有小康陪著,但還是像走在一片前面無人的荒漠上。他等著其他觀眾能夠跟上來,懂得他想表現的事情,然後再往前走更多一點,再等等其它能夠繼續跟上來的觀眾。

至少從蔡明亮的電影裡可以知道,如果沒有李康生,蔡明亮不會拍了那麼多部電影。如果不是為了這麼一個人,蔡明亮恐怕不會繼續創作,累了,發懶了,甚至覺得活著失去意義了。

在大部分人的想像裡,能夠對彼此那麼執著,生活與工作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關係,那應該就是所謂的情人了吧。說他們是家人也不足以解釋,人與人之間能夠維持住那樣深刻的執著,不受他人眼光干擾,自在地保持住自己的意志與模樣,這是十分難得的。

在[那日下午]這部電影中,蔡明亮似乎是想要講清楚一些事情,包括自己的私事,與李康生二十多年來的關係等等。

蔡明亮不只一次地問李康生: 你會不會恨我?

李康生似乎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,他總是說不會。

如果沒有蔡明亮,李康生應該會是另外的樣子,同樣地如果沒有李康生,蔡明亮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電影導演。

身為一個觀眾,我看到了他們這二十多年帶來的美好作品,對於他人的執著與迷戀,超越傳統價值美醜劃分的,每個人都能被挖掘出來的深刻美麗。那是時間的藝術,那是對於死亡的探索,同時也是對於美好生命的謳歌。

那是愛情,那也是我們所希望過的,有意義的生活。